偶而  你也會想起何建國嗎？(下)

鳳凰木越開越紅，蟬聲越來越響亮，長長的暑假來了。

我沒有上暑期輔導課，但要升國一的姊姊跑不掉。

有一天，姊姊放學回來，腳踏車還來不及推進家門，便氣喘吁吁的說，

八村有幾個男生去河裡游泳，有人淹死了，好像是何建國。

我覺得不可能，因為何建國游泳超厲害，而且他都沒人教他，是自己學會的!

姊姊書包也沒放就開始打電話，最後她紅著眼睛告訴我，是真的。

有大人救他上岸，但他口鼻都是泥沙，人工呼吸沒有用…

啊，人死了是怎麼一回事？

過了幾天，瑞華騎著腳踏車來了，她在我們家門口說，

我載妳去看何建國的靈堂好不好。

突然間，我們家房子開始後退，四周線條都不清楚，

物體該有的色彩也不斷在變淺、變淡，最後只剩下一團霧。

我全身發軟覺得輕飄飄的，但腦筋很清楚，

我順從的換好衣服跟她去，可是我們有順利到達八村嗎?

我只記得最後我低頭望著我的鞋子說，

我不應該穿紅鞋子來，我不要進去了…

所以，對於何建國的死，我從頭到尾沒有機會掉過一滴眼淚，

小孩子會因為被爸媽責罵而哭，會因為被老師處罰而哭，

也會因為小狗小貓小雞死在眼前而哭，

但你如何因為一個不說一聲再見就消失的人而哭？

何建國死後的國小生活乏善可陳，小五重新編班，

疼愛我的謝東閔老師沒能把我換到他的班級，

我的好朋友也沒有一個跟我同班…

小六下學期的時候，我居然還轉學!

所以，最終沒能成為建仁國小第32屆的畢業生，

也沒有一本畢業紀念冊可看…

過了兩年，有人說，何建興混幫派，死了…

又過了幾年，有人說，何建平離家出走，最後好像死在監獄裡…

不知道他們的媽媽曾經因為何建國的不幸，出現過在他們兩兄弟的生活中嗎？

那個馱著背、抽著煙的老爸爸呢？

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的哀痛，一生只要發生一次就夠讓生活繼續不下去了，

他 承受得了嗎…

剛剛下過雨的山色是潔淨的冰藍，有幾團白雲順從地窩在山腰處，

蟬鳴遠了，老鷹悠揚的叫聲還在，就像淡淡的憂愁久久不散。

現在，應該沒有人談起何建國了吧，

那個瘦瘦小小、單眼皮、很會打躲避球的眷村男生。